老槐树的年轮里藏着许多故事。春分时节,我总爱绕着树干转圈数圈,树皮上深深浅浅的纹路像极了奶奶布满褶皱的手掌。枝桠间垂落的槐花簌簌飘落,落在青石板路上,落在晒得暖烘烘的竹匾里,也落在记忆的褶皱深处。
小时候常听爷爷讲古。他握着刻刀在红木板上雕花,木屑簌簌落在靛青色的围裙上。"这树啊,是光绪年间栽的。"刀尖游走时,木屑里仿佛能听见百年前的风雨声。爷爷说老槐树见证过多少婚丧嫁娶,树洞里埋过多少童男童女,枝桠上系过多少求学的红绸带。我踮着脚看枝头新结的槐米,青涩的果实挤挤挨挨,像无数双等待破茧的翅膀。
奶奶的竹匾总在清明时节泛着青光。她教我揉艾草团子时,青汁会顺着指缝渗出来,染得指甲盖都是翠色。"要顺时针转三圈,手心空心,团子才不破。"她布满裂口的手覆在我手背上,温度透过青团渗进血脉。蒸笼腾起白雾时,我看见她鬓角新添的霜色,却更清晰记得去年立夏,她把晒干的槐花装进玻璃罐,说是要给我做槐花糕。
去年冬天回老家,发现老槐树下支起了直播设备。穿汉服的姑娘举着手机:"家人们看这百年古树,树洞里有太爷爷留下的木匣子..."评论区飘过无数"求链接"的弹幕。我蹲在树根旁,看无人机掠过枝桠,在树干上投下晃动的光斑。树洞里确实有个雕着缠枝纹的木匣,打开却是爷爷年轻时的军功章和奶奶的纺织机零件,泛黄的报纸上登着"老槐树申遗成功"的新闻。
除夕夜守岁时,表弟突然指着电视喊:"快看!奶奶做的青团上了热搜!"手机屏幕里,穿着传统服饰的奶奶正在直播包粽子,竹叶在她掌心沙沙作响。弹幕里"奶奶好美"的刷屏声中,我忽然想起七岁那年偷吃青团烫得直吐舌头,奶奶笑着用井水给我降温。此刻镜头里的老人依然保持着揉团的姿势,皱纹里盛满笑意,与记忆中重叠得分毫不差。
暮春的雨丝斜斜地打在树皮上,我摘下槐花酿的酒酿圆子,看琥珀色的液体在玻璃瓶里摇晃。老槐树的年轮又添了新纹,但那些关于艾草、木雕、井水和直播的故事,始终像树根般扎在记忆深处。当无人机再次掠过树冠,我忽然明白,真正的传承从来不是固守时光,而是让老故事在新时代的土壤里,开出新的花。
树影在青石板上摇曳,我听见年轮深处传来细碎的声响。那是百年前种树人埋下的歌谣,是无数个春天里飘落的槐花,是奶奶永远温暖的掌心,是爷爷刻刀下永不褪色的纹路——它们从未走远,只是换上了新的衣裳,在时代的褶皱里静静流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