放学铃声刚响，我就像只小麻雀似的扑进家门。厨房里飘来阵阵香味，我踮起脚尖往里张望，蒸笼掀开的刹那，白雾裹着妈妈系着碎花围裙的身影浮现在眼前。她正用长柄勺轻轻搅动咕嘟冒泡的汤锅，鬓角沾着几根银丝，在暖黄的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。

妈妈的手总是忙忙碌碌的。上周我发高烧，她整夜守在我床边，每隔半小时就用温毛巾给我擦手心脚心。那天凌晨三点，我迷迷糊糊看见她蹲在卫生间，左手托着我的脚丫，右手用吹风机吹脚底板。冰凉的吹风机喷头贴着脚心转圈圈，她呼出的白气在镜片上凝成小水珠，睫毛膏被汗水晕成了两团黑云。这种时候她总会笑眯眯地说："小馋猫，妈妈给你煮梨汤去。"

厨房的玻璃窗上凝着水珠，妈妈的手在雾气里时隐时现。她最擅长做红烧肉，肥瘦相间的五花肉要切得像小立方体，酱油要沿着锅边慢慢淋，等糖色在油锅里翻出琥珀色，才把肉块倒进去翻炒。有次我偷偷把糖罐打翻，她愣是蹲在地上捡糖渣，直到找到最后一点焦糖碎才直起腰。现在我的书包里总装着半块她没吃完的桂花糕，那是她发现我数学考了满分时奖励我的。

周末的早晨常被琴声叫醒。妈妈是社区合唱团的领唱，每次排练前都要对着镜子练习微笑。她把《茉莉花》的调子改得特别轻快，说这样能让我在学琴时不会觉得枯燥。上个月她膝盖疼得走不了路，却坚持用手机录了二十遍教学视频，手把手教我按正确姿势练琴。视频里她的手指贴着膏药，却还在哼着走调的旋律："小星星，亮晶晶......"

去年冬天特别冷，我发着烧写作业，钢笔突然在作业本上戳出个洞。妈妈二话不说冲进雪地里，踩着没过脚踝的积雪，在三个文具店之间来回奔波。她冻得嘴唇发紫回来时，怀里却紧紧护着崭新的英雄牌钢笔。那支笔现在还躺在我的笔筒里，笔帽上还留着她的体温。

妈妈的书架第三层总摆着本泛黄的《唐诗三百首》。每个周末她都会给我讲诗里的故事，说李白的酒葫芦能装下整个月亮，王维的竹子会唱歌。有次我写"春风又绿江南岸"，她竟用口红在玻璃窗上画了整幅江南图，柳枝蘸着晨露，杏花染着朝霞。现在那扇玻璃上还留着歪歪扭扭的"绿"字，被雨水冲刷得只剩淡淡的水痕。

前些天我帮妈妈剥毛豆，发现她左手无名指有道月牙形的疤。她说是年轻时在纺织厂被机器绞的，后来改行做家庭主妇，这双手就再没碰过针线。我忽然想起她总说"妈妈的手闲不住"，原来那双能做出三百种菜、会弹钢琴、会画诗的手，曾经劳动得布满老茧。

暮色染红厨房的瓷砖时，妈妈正在给花盆浇水。她转身时，我看见她后颈的头发又白了几根，像落在黑缎子上的细雪。蒸锅里飘出糖醋排骨的香气，那是她新学的菜谱，说等我的作文比赛获奖了就做给我吃。我忽然觉得，妈妈就像她最拿手的红烧肉，外表红亮油润，内里却藏着最甜的蜜汁。

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，妈妈开始哼唱改编版的《茉莉花》。她的声音像刚出锅的糖糕，软软糯糯的，带着厨房里飘来的烟火气。我悄悄把写好的作文塞进她围裙口袋，那上面画着个戴厨师帽的小人，手里举着"作文比赛冠军"的奖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