窗外的梧桐叶在秋风中打着旋儿，我蹲在阁楼角落里，指尖抚过那条褪色的红围巾。粗粝的毛线在掌心留下细密的纹路，像奶奶布满老茧的手掌。这条围巾是去年冬天她住院时，用最后一点毛线织成的。我忽然想起她临终前攥着我的手，浑浊的眼睛里映着围巾上歪歪扭扭的梅花图案，那是我十二岁生日时送她的第一件礼物。

那是一个深秋的傍晚，我抱着从学校捡回的枯枝，在院子里教奶奶用枯叶拓印。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，她布满皱纹的手捏着铜钱大的叶模，把宣纸覆在石板上。当第一片银杏叶的脉络在宣纸上清晰浮现时，她突然说："囡囡，等奶奶学会织围巾，就给你织条会发光的。"我笑着把宣纸裹成礼物塞进她怀里，却没想到那句话成了我们最后的约定。

阁楼木箱底压着泛黄的织针，银亮的针尖上还沾着暗红的毛线头。奶奶的织布机安静地躺在角落，机杼上残留着几缕未完成的红丝线。去年冬天她躺在病床上，用微弱的手指教我编中国结。她总说："线头要藏进布里，日子才能缝得紧密些。"那些日子我守在病床前，看她在止痛针的间隙编织，针脚歪斜却异常工整，像在给时光打结。

这条围巾的针脚里藏着无数个这样的瞬间。记得初中住校时，她每周都寄来绣着名字的帆布包，针脚里藏着"平安"的暗纹。高中离家前夜，她偷偷在我行李箱夹层塞进织了一半的灰围巾，说等春天再补完。如今我摸着围巾上不规则的纹路，突然明白那些未完成的线头，都是她对未竟之愿的温柔留白。

前些天整理老宅，在奶奶的针线盒里发现本泛黄的笔记本。扉页贴着我小学的奖状，内页密密麻麻记着每件织物的尺寸和收礼时间。1998年3月12日，给表妹织的草莓领结；2003年6月15日，给父亲织的袖口；2010年9月1日，给儿子织的平安符......最后一页歪歪扭扭写着："给囡囡的围巾，2018年12月25日完成。"日期旁画着个流泪的笑脸，旁边是"妈妈会织完的"。

此刻我坐在老藤椅上，把围巾仔细拆开。褪色的毛线里掉出张字条，是奶奶用医院便签写的："线要慢慢抽，日子才不会断。"忽然听见楼下传来熟悉的咳嗽声，推开阁楼木窗，夕阳正给梧桐叶镀上金边。楼下藤椅空荡荡的，只有风卷着枯叶打转。我轻轻把围巾重新织好，针脚里藏进奶奶教我的古老技法——在第三针和第四针之间藏个暗扣，这样拆开时线头就不会散开。

暮色渐浓时，我把织好的围巾系在儿子脖子上。五岁的小家伙转圈时，围巾上的梅花在光影里明明灭灭。他咯咯笑着跑向阳台，回头喊："妈妈，围巾里有星星！"我望着他远去的背影，忽然想起奶奶临终前说的"会发光的围巾"。原来有些爱不必完美，就像这团带着线头的红围巾，在岁月里越磨越亮，把所有的未完成都酿成了永恒的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