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末的蝉鸣渐渐弱下去时,我总能听见母亲在厨房里剁辣椒的声响。案板与铁锅碰撞的节奏像首未完成的歌谣,混着窗外渐染金黄的银杏叶簌簌飘落。这样的秋天从不需要天气预报,当母亲把晒干的桂花装进玻璃罐,父亲开始擦拭那台用了二十年的手动脱粒机,我知道,属于我们家的秋天正式登场了。
父亲的工作服口袋里永远揣着几片银杏叶。每年秋分,他都会带我到村口的老槐树下捡拾叶子。叶片在晨露中泛着翡翠般的光泽,他教我辨认叶脉走向:"你看这些细密的纹路,像不像大地写给大树的信?"我们踩着松软的落叶往家走,父亲说每片叶子都是土地最后的情书,要仔细收藏才能读懂秋天的密码。去年我夹在课本里的银杏叶,如今已经脆得能听见风穿过叶脉的声响。
农忙时节的清晨总比别时更早。母亲天不亮就起床熬制玉米糊,说是要给在地里劳作的我们补充体力。她系着靛蓝围裙站在灶台前,蒸汽模糊了眼镜,却让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。当第一缕阳光爬上田埂,父亲已经扛着锄头在田垄间穿梭。我蹲在田埂上数他踩过的脚印,每一步都像在丈量季节的长度。母亲会突然丢下锅铲跑过来,把晒干的柿子塞进我兜里:"带着路上吃,甜得能顶三顿饭。"
村小学的秋游日总能看到我们家的特别节目。父亲用玉米秆编成谷仓形状的展台,母亲把晒干的南瓜片串成风铃挂在檐下。当同学们好奇地围过来时,父亲会指着谷仓模型讲丰收的故事:"每粒米都要经过春种、夏耘、秋收,就像你们写作业要经历思考、练习、修改。"孩子们在谷粒堆里翻滚打闹,笑声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。那天我特意多穿了件毛衣,因为要裹着母亲织的毛线围巾,她说这样才像真正的秋天。
霜降那天,母亲在院里支起织布机。她把新收的棉桃晒在竹匾上,阳光透过棉絮在地面投下细碎的光斑。我学着她的样子把棉线绕在梭子上,却总把经纬线缠成一团乱麻。母亲笑着用竹尺敲打我的手背:"织布和做人一样,要经得起反复锤炼。"暮色渐浓时,织机发出沙沙的响动,像在编织我们家的秋天记忆。当最后一缕晚霞染红窗棂,织好的棉布上已经浮现出歪歪扭扭的梅花图案。
如今每当我翻开旧相册,泛黄的照片里总能看到这样的场景:父亲站在打谷机前扬起谷粒,母亲蹲在竹筐旁分拣稻穗,我抱着刚摘的柿子笑得满脸通红。这些定格的秋光让我明白,季节更迭里藏着最朴素的智慧。就像母亲常说的:"庄稼有二十四节气,做人也要顺应天时。"那些在田间地头教我认识世界的日子,那些在灶台前听她讲人生故事的黄昏,都成了生命中最珍贵的秋天礼物。
窗外的梧桐树开始落叶时,母亲又往玻璃罐里添了新采的桂花。我捧着罐子站在阳台上,看金黄的叶片乘着秋风飘向远方。忽然想起父亲说的每片叶子都是土地的情书,此刻我终于懂得,那些在秋天给予我的温暖与教诲,何尝不是父母写给岁月最真挚的信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