腊月二十三小年刚过,胡同口的槐树便挂上了红彤彤的灯笼。我踮着脚尖仰头望去,枝桠间垂落的流苏在寒风中轻轻摇晃,像极了奶奶纳鞋底时缠绕的棉线。这个时刻,老北京四合院的青砖墙下总会准时响起"咚咚锵"的锣鼓声,混着糖瓜祭灶的甜香,将时光的年轮刻进每户人家的门楣。
腊月里的北京城像被装进了巨型蒸笼。胡同深处飘出炸年糕的焦香,什刹海的冰面上腾起糖葫芦的雾气,琉璃厂的店铺里红纸金箔在阳光下流转。我常跟着父亲去东四牌楼置办年货,他的手掌摩挲着檀木算盘,教我拨弄着"千祥云集""万福攸同"的吉祥话。最热闹的当属西单商场,玻璃橱窗里新到的桃木剑与电子鞭炮比邻而居,传统与现代的碰撞让空气都变得湿润。记得去年腊月二十八,我在稻香村买了整整一匣驴打滚,却因为贪吃被粘在 tongue 上,惹得全家笑作一团。
除夕的爆竹声总在暮色四合时准时炸响。爷爷的铜烟锅在煤炉上磕了三下," okay ,该发压岁钱了",他眯着眼从蓝布包里摸出红封。八仙桌上摆满八碗八碟,饺子皮在奶奶手里翻飞如蝶,包着硬币的饺子总被小姑姑偷偷换成糖块。父亲照例要给门神画像描金,狼毫笔尖悬在"尉迟恭"的须发间迟迟不定,母亲便笑着往他茶杯里添了把桂圆。当零点的钟声穿透窗棂,整条胡同的烟花次第绽放,映得屋檐下的冰棱都成了水晶珠帘。
元宵节的晨雾里,我踩着咯吱作响的棉鞋去庙会。护国寺的红墙下,老人们围坐喝糖水,瓷碗里枸杞红枣的甜汤倒映着他们眼角的皱纹。大栅栏的戏台前,京剧票友的水袖扫过晨光,青衣的水磨腔与鸽哨声在胡同间回荡。最难忘那次和堂弟放河灯,他偷偷把写满愿望的纸船放进护城河,看着点点烛火顺流而下,忽然说:"要是星星看见这些灯,会不会也给我们回信?"河对岸传来冰糖葫芦小贩的吆喝,混着远处天际线上升起的孔明灯,将暮春的暖意揉进了北风里。
正月十五的烟火散尽,檐下的红灯笼换成了白炽灯。但我知道,那些藏在腊八粥里的花生、藏在春联里的福字、藏在烟花里的心愿,早已在时光里酿成了永恒的琥珀。胡同口的老槐树年复一年地抽新芽,而父亲教我的那副老算盘,珠子在檀木梁间碰撞出的清响,依然能让我想起每个春节里,那些被烟火熏暖的、永不褪色的亲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