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蝉鸣声里,我总爱趴在院子的石阶上,望着那辆蒙着薄灰的自行车发呆。车架上斑驳的漆色记录着父亲年轻时骑行远行的痕迹,后座铁篮里还留着母亲晒被子时留下的竹席。那时我尚不懂,这辆沉默的钢铁伙伴,即将成为我生命中最特别的老师。
记得第一次真正跨上自行车是在九岁生日那天。父亲特意将座椅调至最高,用麻绳在车把处系了根红绸带。我攥着车把的手心沁出薄汗,后轮压过的青石板发出细碎的呻吟。当父亲松开手的那刻,车头猛地歪向墙角,我重重摔在晒得发烫的水泥地上。膝盖擦破的伤口渗着血珠,却浇不灭眼里的光——原来摔跤时飞溅的尘土里,真的能看见彩虹。
真正开始练习是在立秋后的周末。母亲用毛线在车篮边缘织了圈防护网,父亲在院门前的空地上画了条歪歪扭扭的"赛道"。我总在晨光熹微时出发,车铃叮当惊起檐下的麻雀。最初半小时只能摇摇晃晃绕圈,双腿像灌了铅般沉重。有次转弯时重心不稳,整个人连车一起摔进了菜畦,泥水顺着裤腿流进鞋里。但每当我重新扶起车把,父亲总会变戏法似的从树荫下递来瓶冰镇汽水,塑料瓶上的水珠顺着指缝滑落,却让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些。
转折发生在某个暴雨初歇的傍晚。雨后的空气裹着青草香,水洼里映着支离破碎的云。我尝试着在斜坡上骑行,前轮压过湿滑的砖缝时突然失控。车架擦着院墙发出刺耳的摩擦声,我像片落叶般被甩向花坛。膝盖火辣辣地疼,却意外发现摔进柔软的月季丛里。父亲冲过来时,我正仰头望着被雨水洗得发亮的自行车,车篮里母亲刚晒好的棉被在晚风里轻轻摇晃。
从那天起,我学会了观察地面的纹路。砖缝的走向、排水沟的位置、甚至石板接缝的深浅,都成了我的导航图。每天放学后,我会在巷子口练习"S"形绕行,把每个路灯杆当作打卡点。有次在练习急刹时,车闸突然失灵,我死死捏住刹车杆向路沿冲去,膝盖在撞击瞬间本能地抬起的动作,竟真的避开了正在路过的三轮车。那一刻,晚霞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,像株终于破土而出的幼苗。
真正能独自骑行是在冬至那天。父亲在车把上挂了串铜铃,说这是"自由勋章"。当我载着母亲新织的毛线包穿过三个街区去邮局取件时,风从耳畔呼啸而过,车铃在寂静的冬夜里格外清脆。收件人栏里熟悉的钢笔字写着:"给正在学飞的雏鸟——愿每个坠落都成为新生的序章。"拆开信封时,抖落出张泛黄的旧照片,是父亲年轻时在相同地点的留影,背景里那辆老式凤凰牌自行车,正对着夕阳驶向远方。
如今这辆自行车依然停泊在院墙边,车铃早已锈蚀,但后座铁篮里总放着母亲新晒的茉莉香囊。每当夕阳把车影拉得老长,我就会想起那些摔破的膝盖教会我的事:成长就像学骑车,重要的不是永不跌倒,而是每次爬起来时,还能听见风穿过耳际的声音。那些在泥泞中歪歪扭扭的轨迹,最终都会连成通向星空的航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