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清晨，池塘里浮起一层薄雾。我蜷缩在睡莲的阴影下，透明的身体被露水浸得发亮。作为一只即将成年的河虾，我的生命即将迎来最后的蜕变时刻。我的家就在这片被芦苇环抱的浅滩，水草间藏着我用甲壳磨制的隐蔽通道，那是母亲用最后的力量为我刻下的生命地图。

三年前，我作为一只卵子沉入淤泥时，这里的鱼群刚刚完成迁徙。母亲用身体筑起保护壳，将我们二十万颗卵包裹在黏液形成的茧中。当第一缕阳光穿透水面，破壳而出的幼虾们像一串会游动的珍珠，在浮萍间寻找第一片安全的荷叶。那时的我还不懂，为什么人类总爱把这片水域称作"鱼塘"，直到看见他们握着长柄网兜，像捕捞月光般将整片水域搅动。

成长过程中的每个雨季，我都要经历蜕壳的阵痛。去年暴雨夜，我藏身于废弃的塑料瓶里，看着雨水把水面染成墨色。成群的中华鲟从上游逆流而上，它们的鳃盖拍打声惊醒了沉睡的虾群。当它们锐利的牙齿划破水面时，我甚至能感受到水流中携带的腥咸气息。这种与大型水生生物的共生关系，构成了我们独特的生态链。

最让我难忘的是去年冬至的夜晚。当人类开始大规模清淤，挖掘机轰鸣声惊醒了整片水域。他们用化学药剂消毒，将淤泥中的有机质全部抽干。那天我亲眼目睹，我的邻居——一只怀孕的雌虾在翻涌的泥沙中产卵，未受精的卵子像细碎的玻璃渣漂浮在水面。工人们戴着防护面罩，将我们这些"害虫"一网打尽，装进印着"鲜活水产"的泡沫箱。

蜕变成型的前夜，我躲进了废弃的渔网。月光透过破损的网眼，在背上投下细碎的光斑。远处传来孩童的嬉闹声，他们举着玻璃瓶要求买虾，摊主用竹篾将我们串成风干的标本。我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用螯足划出的符号，那是个问号，却始终无人能破译。

现在，我正沿着睡莲茎秆向上攀爬。甲壳摩擦植物纤维的沙沙声，是蜕壳前最后的仪式。当晨光完全穿透水面，我的旧壳将在阳光下化作一滩透明的水晶。这或许是我最后的蜕变，也是对这片水域最后的告别。那些被人类遗弃的塑料瓶、渔网碎片，还有永远无法理解的符号，都将成为我甲壳上永恒的纹路。

在即将完成蜕变的瞬间，我看见天空中飞过白鹭。它们的翅膀掠过水面，惊起一群银色的小鱼。这让我想起幼虾时期，母亲教我们辨认天敌的轨迹。或许生命轮回本就是场盛大的告别，当我的新壳完全硬化时，水面将泛起细密的涟漪，就像母亲当年破壳时，淤泥中绽放的第一朵睡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