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时,我正蹲在厨房里擦洗那只磕掉漆的搪瓷碗。水珠顺着碗沿滴落在青砖地上,恍惚间仿佛看见十五年前的自己举着同样的碗,在巷口追着那辆载着白鸽的蓝色自行车。那天下午整理旧物时,那本贴满糖纸的相册从樟木箱底滑落,泛黄的照片上,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正踮脚够着晾衣绳上的蓝布衫。
相册里夹着张褪色的电影票根,日期是1998年6月17日。我按照票根上的地址找到老电影院的旧址,斑驳的砖墙上还残留着"红星电影院"的红色漆字。推开吱呀作响的铁门,霉味混着旧胶片特有的气息扑面而来。放映员老张正用竹竿挑着银幕,听见脚步声抬头笑道:"姑娘,这老胶片早该换了,机器都锈住了。"他递给我一罐冰镇酸梅汤,玻璃罐上凝结的水珠顺着我的手腕滑落。
暮色渐浓时,我在后巷发现了一台放映机。生锈的齿轮间卡着半卷胶片,画面里穿碎花裙的少女在麦田里奔跑,裙摆扬起的角度与相册里那张照片分毫不差。老张说这是1983年摄制的《夏日的风》,当年我母亲就是影片中的女主角。放映机转动的瞬间,我看见母亲站在镜头前微笑,她鬓角的白发在胶片上泛着微光。
雨丝斜斜地打在生锈的遮雨棚上,我抱着放映机往家走。路过巷尾的裁缝铺时,老板娘硬塞给我个蓝印花布的布娃娃,针脚歪歪扭扭却格外可爱。布娃娃的襁褓里藏着张字条:"别怕,妈妈会回来。"那天夜里,我抱着布娃娃坐在阁楼里看完了完整的电影。当银幕上出现母亲抱着婴儿在车站告别的画面时,阁楼的木地板突然传来吱呀声——母亲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,发梢还沾着晨露。
晨光透过窗棂洒在蓝布衫上,母亲从怀里掏出个铁皮盒,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二张电影票根。最底下压着张泛黄的信纸,字迹被水渍晕染得模糊:"小满,妈妈去省城治病时,遇见了当年拍电影的老导演。他说你总爱在麦田里追着风跑,就拍了这个镜头。"信纸右下角沾着块干涸的糖渍,是我六岁时偷偷抹上去的。
如今那只搪瓷碗依然摆在厨房的窗台上,每当雨季来临,碗底就会积满从瓦当滴落的雨水。布娃娃的布料已经发脆,但缝在裙摆里的电影票根还完整地保存着。上周带女儿去老电影院旧址,她踮着脚够着银幕时,我忽然想起母亲曾说:"每个孩子生来就是追光的人。"梧桐叶在风中翻飞,像极了那年麦田上空盘旋的白鸽。